没药

把酒满上。

【荒唐言】清水病——楔子

#想法很多可是一闪而过,醒来都忘了。

#也是一七年的开头,搬过来督促自己不知道有没有用。

#一个有点复杂的长篇。



“你听说过清水病吗?”


“什么?”


“清水病,新闻有播过吧,境外感染病例回国了。”


“有点印象了……但是现在谁还有时间看新闻啊。”


“倒也是。”

 


晚上是英语自习,我只给同桌发了短信说不去,再一次把人品押在英语老师红色的高度眼镜上。


我叫了出租车,在晚高峰与无数份修五百年才有的缘分擦肩而过,没觉得可惜,只是怀疑自己在成为现在的躯体之前灵魂究竟游荡了多少亿年,是否有幸与太阳一同诞生成长。


逆流而行到达市中心医院已经是八点一刻,晚自习都上了一半。


我想象英语老师点我名字却无人应答的种种场景,结局都是惊人的相似。


“人呢?高三了还敢旷课?让他来了把这几份卷子做完。”


而同桌这时候可能会站起来帮我请假,也可能不会,这完全取决于她今天模拟导数最后一题是不是拿了满分。


明明才十月初,怎么八点多天就彻底黑了呢。


右手边乘电梯上六层传染病科住院部,615病房就在613旁边。医院似乎总是刻意避讳4这个数字,但如果是住在614病房,爷爷大概会很高兴,因为他的生日是六月十四日。


爷爷学药,也通医理。“能治好的病都不用去医院的”,他曾经,或者依旧这么坚定。


我双手空空走进病房,五六双眼睛一齐看过来。


“你怎么来了,不上课的吗?”


他半靠床头,正上方就是病历信息,小卡片用墨蓝的签字笔细细密密写满,一个字都看不清的感觉让人心悸。


“嗯,有点事。”


我低头,又猛抬头,听到颈部骨节一声脆响,“别告诉我爸妈。”


“告他们干嘛,这是我们的事。”他挤挤眼睛,眼角的皱纹和脸颊上纵横的沟沟壑壑贯通汇聚在嘴角入海口,眼神往下飘,才发现他的唇色白得吓人。


“别离我太近,自己去剥香蕉。”他指指果盘,作势推开我。


“我不吃香蕉。真有事,还要回宿舍呢。”


他沉默几秒,“想问清水病吧?”


“嗯,”我只好承认了,“那个有办法么?”


“有,但这不是你要考虑的事。”他少见地严肃起来,压低了声音。


在问个清楚和让老爷子翻脸之间,我倾向于前者却选择了后者,只能坐在他旁边开始刷微博。头条仍旧是清水病,大热三天居然还没有降温,以关键词的不同组合存在着。


顺手拿根香蕉,在爷爷面前晃晃,“吃不?”他反应了一会儿,才嫌弃似地别过头。


我咬下一大截,愤愤嚼了,香蕉还没熟,口感青涩。


隔壁床老头大概是一样的病,面色蜡黄眼窝深陷,安静平躺着。亲戚围在旁边,操着不知哪里的方言叽叽喳喳,偶然传来“鸡蛋”、“牛奶”、“涨价”这样的字眼。


双人病房实话说条件不错,除了独立卫生间还有个小沙发,老妈之前特意找了同学才弄到。那老头说不定也是有什么人能关照一下吧,最后一程,至少可以体体面面地走。


按理说传染性疾病到了后期就是器官衰竭,和传染已经没有半毛钱关系,零零散散来探视的几个人依旧口罩围巾裹得严实。“哎呀乔老师我来看看你……”差不多的话憋在口罩里瓮声瓮气,放下个果篮就赶紧跑,不知道得以为爷爷怎么他们了呢。


“翘翘,快十点了,你怎么回?”爷爷突然开口,把我吓了一跳。


“不想回宿舍了,回了也进不去。”


“那走”,他看起来精神不错,说着下了病床,“请你吃夜宵。”


这么一说我肚子突然就饿了,想起来晚上就吃了根香蕉肯定撑不住,用力点点头。


北方的晚上总是冷,原江市是个盆地,四周都是山又有原江穿城而过,小风一吹真是透心凉。我紧紧领口,腾出一只手给爷爷整了整毛线帽,朝医院对面灯火通明的永和豆浆慢慢走。


老爷子腿脚还行,想干的事就干,想去的地方自己就去了,倒是不委屈。实在没人陪,我就是个提东西跑腿的,一起走在路上,有风有云有鸟鸣,认几种草药,比生物课好玩不知多少倍。可惜那样的时候不多,我上高三后不久爷爷就住进了医院,偶尔出来放放风都要跟医生签条。


 豆浆店里人不多,三三两两附近高中的学生懒懒趴着打扑克,看到我的红校服才略睁了眼,声音不大说些什么。柜台里的点餐员靠在柱子上也是一副困倦的模样,随手丢一页菜单来。爷爷兴致依旧,前前后后看了四五遍,才选好两杯黑豆浆,一笼三鲜蒸饺,一份煲仔饭。


没来暖气又大幅降温的十月夜里是尴尬的寒冷,我俩坐在角落里,听见外面风掠过江面,手心豆浆的暖意可以忽略不计。


爷爷摘下毛帽子,灰色的头发乱糟糟的,看起来极适宜鸟类居住。他的面目在蒸饺热气中模糊了,我只能看到两弯乌黑的眉毛,杂乱而浓密地排列着。他有几根眉毛很长,超出边缘垂下来,看起来整个人没有一点气势,爸说过那叫寿星眉。我之前很少有机会认真看他,觉得“慈眉善目”四字形容足以,但很明显,他今晚并不符合。


“翘翘,你长大了。”他说着长叹一声。


实话说,我有点慌。我担心爷爷怪我多管闲事,又怕他说起不剩多少日子可活的话。即使我清楚他已经七十八岁,病毒也蔓延扩散到整个肝脏,他的确不剩多少日子了。高尔基不是说过么,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,而今海绵如同褶皱的皮肤一样干瘪,又能有多少水能挤出来呢?


但我依旧庆幸他活生生坐在我对面,一个一个吃着蒸饺,蒸气散开,他的五官一点点清晰起来。他的眼睛不够亮但是很大,我隐约记起奶奶喜欢大眼睛。而这双大眼睛直直看着我,我几乎要摸摸看脸上是不是蹭到了饭粒。


“你想知道清水病的事对吧?”我刚想说要不算了,他比出安静的手势示意继续听。


我想我会永远记着这个夜晚,这个平常不过而又极其特殊的夜晚,我吃着香菇味的煲仔饭,听到了一个只存在于想象里的故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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